张怡(化名)曾经觉得,她应该会像很多南方农村出身的中年女性那样,一边在陌生的城市不知辛苦地勤恳工作着,一边把丈夫与一双儿女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,微薄的积蓄攒得很慢但足以心安,日子过得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。若是20多岁青春正好的女儿,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丈夫,她帮衬着一起把小家庭经营得有声有色,便是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。
张怡从没想过,自己51岁时竟已和晚期卵巢癌缠斗三年。一切都成为了奢求。
尤其当母女俩先后被检测出携带BRCA基因突变,那份心愿被一家人默契地埋藏起来,不再提起。携带BCRA基因突变,意味着女性一生中患上卵巢癌的风险比常人高出10-30倍。
这让她反倒更担心自己的女儿,孩子虽然没有发病,但因为害怕自己早晚都会像母亲一样患癌,已然失去了生活的信心。张怡一再说:“女儿还没振作起来,还没找到归宿,我不能死。”
这三年里,她每天都仿佛置身悬崖边,脚下是松动碎裂的土石,丈夫、医生,两人紧紧地拉着她的双手,让她有勇气、有信念不至于一脚踩空跌落。
找一条救命的路子
“肿瘤患者”这个身份往往是人生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,平静的生活戛然而止,还没等人回过神来,一条道阻且长的抗争之路便开始了。
年夏天,张怡确诊患有卵巢癌。
这病来得很急,几乎没有征兆。起初她只是常常感到肚子隐隐刺痛,医院说那只是卵巢囊肿,不用太放在心上。但CT显示卵巢占位已有7-8公分大,这让张怡惴惴不安,又专医院再做检查。
6月,医院安排她做了手术,切除右侧卵巢、输卵管和阑尾。病理报告出来,她被确诊为III期卵巢高级别浆液性腺癌,肿瘤已经侵袭腹壁。为了得到更好的专科治疗,她又从广西辗转福建,医院就诊。
在肿瘤妇科主任医师谢榕教授的主诊下,到年元旦,她总共做了8次化疗,用的是紫杉醇联合卡铂这组经典化疗方案。和许多接受化疗的人一样,她大把掉发、剧烈呕吐。失眠的老毛病加剧,最严重的时候,三天三夜翻来覆去睡不着,她也说不清,这究竟是化疗导致的,还是心里满溢的郁结与恐惧让她合不上眼。
回忆患病初期的经历时,她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,只用一个词“万念俱灰”来作为那段日子的判词。
怎么能不激动呢?卵巢癌被称为“妇瘤之王”,死亡率高居第一。由于起病位置隐匿,症状不明显,七成患者在确诊时已经进入晚期,而晚期患者的五年生存率往往仅有30-40%。病魔如此凶险,仅仅是一轮手术和化疗,张怡就花了近20万,这几乎是全家人一辈子的积蓄。
绝望:未知的复发
做完手术和化疗,张怡一下有点懵了,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呢?
极易复发是晚期卵巢癌区别于其它肿瘤的重要特性,像张怡这样的患者,即使经过手术和化疗已达到病灶完全消失的程度,3年内复发的概率仍然高达70%。复发后的治疗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手段,无非是再手术、再化疗,随着每一次复发的间隔不断缩短,频繁的化疗使患者逐渐耐药,最后治无可治。“到那时候,即使患者的求生欲望再强,临床上也无能为力。”谢榕说。
什么时候会复发?如果复发,还要花多少钱?张怡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困在这些无解的问题里反复打转,可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。
为了避免复发,临床上在手术和化疗之后常常会采用药物做维持治疗,本质上是为了尽可能延长复发的间隔,使患者更少地出现化疗铂耐药。但年初的时候,市面上可选择的维持治疗药物并不多。
经医生的建议,张怡服用了一种抗血管生成靶向药物作为维持治疗。这类靶向药可以抑制肿瘤血管新生,临床上被用于泛种类的实体瘤治疗。
抗血管生成药物的副作用却成了一道意想不到的坎——居高不下的尿蛋白提示药物带来了肾损伤,加上高血压、严重的手脚开裂溃疡,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,张怡几乎失去了劳动能力。“两只手裂得不像样子,泡中药、涂芦荟都不见好,只能带上手套洗衣服做菜,一泡水里疼得我哟。没办法嘛,日子还得继续过。”
最艰难的时候,张怡想过放弃治疗,她不知道这些身体上的苦吃得值不值,每月数千元的药费花得值不值。但想起丈夫和一双儿女,她又舍不得了。每个月,她都雷打不动地来到谢主任的门诊,检查身体的各项指标。
抗血管生成药物维持治疗一直持续到年,直到一次门诊时,主任向她提到,或许可以试试,用一种新上市不久的PARP抑制剂奥拉帕利来做维持。
转机与困局:会遗传的基因
医院后不久,在谢榕的建议下,张怡就接受了基因检测。结果显示她的BRCA基因突变呈阳性,这为她此后的命运带来了重要的转机。
确定存在BRCA基因突变,意味着她有机会成为医学进步的受益者,选择更适合她的治疗方案。主任提到的PARP抑制剂,她或许就是获益最好的人群中的一个。
记得第1次化疗时,张怡在病房里碰见一个同样患有晚期卵巢癌的病友。几次化疗的相处,张怡与她熟稔起来,也眼看着她的身体像晚秋的枯枝一样日渐衰败,失去生气。第4次化疗时,她已经几乎走不动路,需要靠人搀扶。第5次化疗开始,张怡再也没有见过她。
“我比她幸运。”张怡说,自己比病友多出的那点好运,正因为她是BRCA基因突变患者。
近年来,BRCA基因突变与卵巢癌发病机制的关系逐渐清晰,让本在迷雾中的医生们找到了具象的敌人。朝着这个方向持续探索,不久,一类名为PARP抑制剂的新型靶向药进入了业界的视野,具有BRCA基因突变的晚期卵巢癌患者们迎来了为她们“量身定制”的维持治疗药物。
考虑到BRCA基因突变具有家族遗传倾向,张怡也安排女儿做了检测,结果如出一辙,这个神秘的基因无疑成为了指向她们母女的一把双刃剑。因为一般人群的卵巢癌终生发病风险仅约1.5%,但如果携带这种突变,患病风险则会增加10-30倍。
对于张怡二十几岁的女儿来说,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的命运宣判。
看着备受打击的女儿,张怡意识到她绝不能轻易放弃自己。不能因为她的不幸经历,让女儿失去了追寻幸福的勇气,也不愿辜负这两年来为自己四处奔波的丈夫。医生建议的新药奥拉帕利,她想要试一试。
实际上,奥拉帕利是国内第一个获批用于BRCA突变晚期卵巢癌一线维持治疗的PARP抑制剂。根据年欧洲肿瘤内科学会年会(ESMO)上公布的五年随访结果,奥拉帕利在这类人群中的中位无进展生存期达56个月,48%的患者在五年内没有疾病进展,而安慰剂组仅为21%。
五年是评价肿瘤患者是否实现临床治愈的时间门槛,这个研究也意味着通过奥拉帕利的一线维持治疗,近半数的BRCA突变患者实现了长期生存,可能已经实现了“临床治愈”。这让很多医生都为之振奋。
对于铂敏感复发性晚期卵巢癌患者,不管是否携带BRCA基因突变,奥拉帕利同样有可观的疗效。谢榕介绍了一位让她印象深刻的病人,这是个在传统治疗视角上已经无药可医的晚期复发患者,肠梗阻、化疗失败,去到哪个医生那里都会被判“死刑”,且最后的生存质量极差。但在用了奥拉帕利之后,她竟奇迹般地获得了长达一年多的生存期。
在张怡身上,奥拉帕利带来的效果也极为显著,身体状况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,前一轮维持治疗带来的诸多严重的副作用也消失了。今年9月28日,张怡在谢主任的门诊做了最新一次的例行检查,显示疾病控制良好,没有进展倾向。
求生:来之不易的奥拉帕利
尽管新药带来了转机,然而张怡依然心事重重,不为别的,为钱。
张怡的全家早就被此前多轮高昂的治疗费用几近拖垮。手术及化疗的20万,加上此前每月将近4千元购买抗血管生成药物的费用,已经让她家债台高筑。
自从张怡生病之后,全家的主要收入来源全都落到57岁的丈夫一人身上。他在广西的鞋厂里工作,年收入不到10万。
为了给老婆治病,他借遍了身边所有能借的人,还向鞋厂借了许多钱。这些钱什么时候能够还上,他暂时还没心思去想,当下他只想保住老婆的命。
“病人用药时最大的顾虑往往是钱。奥拉帕利二线进入医保后,复发患者确实减轻了很大的经济负担。”谢榕说。
年1月1日,奥拉帕利的二线适应症被正式纳入国家医保目录,医保价格为每盒元,降幅超过61%,加上各地的医保*策,铂敏感复发性晚期卵巢患者得以用大幅降低的价格用药,每月最低仅需自费约元。
而对于张怡这样的一线患者,还是需要全价购药。她每月的奥拉帕利的处方用量是2盒,一个月开支数万元。
对于一个农村出身的家庭来说,这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。
勇气在现实面前溃不成*,张怡不敢治了。这个家庭的活力因为她的病已经几近枯竭,身为妻子与母亲,比起自己的命,她更要为丈夫和孩子未来的生活谋划。一开始,她拒绝了医生使用奥拉帕利的建议,回了家。
第二天,她打开药柜,惊讶地发现里面多了两盒奥拉帕利,顿时泪流满面。她的丈夫,用了一夜的时间东拼西凑,悄悄把药买回来了。直到现在,他每个月都会准时从广西的邮局汇款过来。
张怡无法细究这些钱是丈夫花了多大力气借回来的。她一再说自己很幸运,没有丈夫的支持,她没有信心走到今天。
张怡说,她想活到70岁,活给拼命挣钱救她的丈夫看,活给同样是基因突变的女儿看,活成她对未来生活的希望,活成下一代的榜样。
“活到救命药进医保的那一天”
张怡在等,等到哪一天,像奥拉帕利这种救命救急的好药可以进入医保,让她和无数有着类似遭遇的一线患者的经济担子不再这么沉重。她说,活到救命药进医保那一天,以后的路就有盼头了。
在张怡身上,谢榕看到了许多患者身上不屈不挠的勇气,也看到了许多患者身上同样背负的重担。作为女性,她对同样是母亲、是女儿、是妻子的病人们感同身受:“中年女性往往是一个家庭中最重要的纽带,卵巢癌摧毁的往往不是患者个人,而是一个家庭上下三代的幸福。”
“我们都说,好钢要用在刀刃上,而好药不仅要用在合适的人身上,更要尽快用。”谢榕说。
据悉,符合奥拉帕利一线治疗用药条件的患者每年约人,人数尽管不多,但能为这些患者的家庭带来巨大的改善。
谢榕说:“如果晚期卵巢癌患者能在一线就用上像奥拉帕利这样的新型靶向药,对于之后的疾病管理会有非常大的帮助。这就要求这类新药尽快进入医保,让更多需要救命救急的患者真正受益。从更高层面讲,将晚期卵巢癌治疗的战线前移,也能有效控制复发,减少后续的医疗开支,也能更好地帮助控制医保基金的支出。”
癌症的治疗是一场战争,一场关乎信念、勇气、运气与金钱的漫长鏖战。基因突变,又恰好有靶向药物,对于一部分人来说,它是在生命的重要关口上,多出来的一条路。对于许多癌症病人来说,能够有得选,已经是世间再幸运不过的事了。如果能让更多人有机会拥有这份幸运,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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